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诗与远方 | 与山同坐

山东文旅集团
2024年04月10日 11:02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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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者按:山海之间皆是诗,山东文旅的美,美在山东文旅人把诗写在大地上、把画画在山水间、把歌唱在山乡里。文学遇见文旅,是人与自然的对话,是时间与空间的诗意碰撞,是“万卷书”与“万里行”的深度融合。前期,山东文旅集团联合山东文学杂志开展“诗与远方·文学遇见文旅——作家走进山东文旅创作笔会暨文旅产业文化提升研讨会”,邀请国内知名作家走进山东文旅,亲身感受山东文旅的美。即日起,特开设“诗与远方”栏目,精选作家作品,以飨读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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与山同坐
刘  君
“春天里”的第一场雪

被心爱的书包围时,世界就在这里。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说:“我一直在暗暗设想,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。”

他还用自己天赋卓越的想象力,构筑了一个能与整个宇宙相媲美的图书馆。

它由许多六角形的回廊组成,中间有巨大的通风井,从任何一个六角形都可以看到上层和下层,没有尽头。

而我心仪的图书馆在泰安九女峰上,济南往南七十公里,莽莽苍苍的泰山余脉间,它像一片云,轻轻地落在山巅。

和我一起去的还有2023年的初雪。我在黄昏时抵达,夕阳暖暖的光将一路叶子照得透明,亮闪闪的金币一样。

而它在子夜时分赶到,这一片民宿叫“春天里”,正是“春天里”的第一场雪,静悄悄地来临,檐下的鸟儿不再吵嚷,敛声静气,沉默不语地注视着纷纷扬扬的雪花,黄栌的叶子,还是那般圆圆得可爱。染了秋色后,红的黄的,此刻仿佛伸手去捉雪花的孩童的脸蛋。

抬头望向灰色的虚空,问询雪的来处,总没有一个答案,只有雪花,一片接着一片,匆匆地赶路,赴一场久违的约会。

清晨,雪光微明,阳台上静立,空气中有一种清凉的味道。

去往九女峰书房的路上,雪已停在每棵树枝上,柿子树、山楂树、核桃树、栗子树……突然换了新装,它们也在享受这场初雪带来的欢喜。

树本是安静的,当初把它们种在这里,并不知道将来会长成什么样子呢?高大挺拔的自然更引人注目,于是身上多了许多祈福的红布条。在寒风里荡漾,在冬季萧索的山间新鲜而有生机。

“故乡的云”,是九女峰书房的另外一个名字。设计它的人真是匠心独运,是来自《天空之城》的灵感吗?一整面曲线的长长的落地窗,不论你坐在书房的哪里,都可以面对整个山谷的风貌。如果一直一直坐下去,时间的行为艺术就会在你的眼前展开。

与山同坐,可以和山一起看着太阳划过天际,光影色彩瞬息万变,看四季更迭,看沧海、桑田。大山安然地坐着,无论外界在经历怎样的变化。夏天山上生机勃勃,秋天山花烂漫,冬天大山被冰雪覆盖,而来年春归,山和你一起听见冰雪融化的声音,听见鸟在云中婉转的歌唱。

与山同坐,可以看斗转星移。人的奇思妙想,直把天上的一轮明月邀至山间,这轮“故乡的月”,停在书房的不远处,精巧的半圆建筑,借助水面倒影,在山谷间熠熠生辉,云望着月,但见嫦娥翩翩起舞,那一刻,童话照进现实,哪还分得清楚人间天上。

与山同坐,这时候读什么都好,而我还是想读波兰女作家奥尔加·托卡尔丘克的《云游》,书中提到复发脱瘾综合症,学过心理学的她,撇开那些花里胡哨的词汇,对此有一个精准的描述:人的意识顽固纠结于某些形象,甚至强迫性的去寻找他们。 

比如明明很讨厌那些吓人的新闻,战争啊,传染病啊,灾难啊,但是坐在电视机前时,不停地按遥控器,在所有的频道当中跳来跳去,最后还是停在了这些内容上。

又或者说,日常是一个非常理性的人,寡言少语,一直过着中规中矩的生活,很少说别人一句是非,但又会对社交平台上那些家长里短特别留意。

很难说,这是一种心理补偿还是习惯使然。

但人就是这样,渴望经历大风大浪,浪迹天涯海角,也渴望在阳光明媚下,一片树荫,一张藤椅,静看花开叶落。来看山的人们,有的赞叹山的壮美,有的抱怨山的陡峭,湿滑危险,而这些都与山无关。

在一处雪后的桌面,像一本书打开的扉页,有人在上面写下了“人间”两字。何处不人间,孤独也热闹。

在这里也可以什么不读,就与山同坐,拥有安静。

这时候山的形状,会随着呼吸清晰地显现出来。这就是我心中的山啊,山顶有雪,低坡有树,也巍峨,也秀丽。它有着不太明显的山峰,有着连绵的曲线,我静静体会着山的美。

当下,这生命中宝贵的一刻,大山与我合二为一。我的头变成了山峰,肩和双臂都成了自然的山体,臀部和腿部成为安稳的山脊,根植在大地之上。慢慢的,一点一点的,我成了一座呼吸的大山。安然,稳定,宁静。

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,雪在千万道光线下敛去了踪影。回望山间,近处的黄绿、远处的山色,直到天边的流云,我有些恍惚,雪到底有没有来过?

书房外有一只黑猫,黑黑的脸上,只有睫毛和胡子是白色的,长得圆滚滚的,一看就被照顾得很好,喜欢在人的裤脚边使劲蹭来蹭去,那份亲呢劲儿,全无半点喵星人的高冷。

一大片紫色的鼠尾草旁,想起瑟德格兰的诗《一个愿望》:

“在这个阳光的世界里,
我只需要花园的一张长椅
和晒着太阳的猫……
我将坐在那里,
怀里揣着一封信,
一封很短的短信。
这就是我的梦……”
而此刻,我的梦想成真。

农场与小调

妈妈说,我最能干的时候是在农场的时候。那时我只有8岁,农场在新疆古尔班通古特沙漠的边缘,那里曾经有一座马桥古城,有穿城而过的马桥河。后来河消失了,桥也没了,古城没落。而二十世纪五十年代起,生产建设兵团的人陆续浩荡地开进,在附近建起一座新城,农六师106团场。

我在农场读到小学二年级,妈妈说我能干,是我不但在8岁的时候学会了骑自行车,可以把脚从大梁下穿过,一拐一拐地骑,而且我可以帮她去各个连队下达开会啊学习啊之类的通知。妈妈所在的连叫五七连,全部是女同志,因为大都成家了,她们分住在团场的不同连队。

大概是我刚学会骑自行车,所以积极性很高。每下一次通知,都很有成就感。农场的土路上留下我歪歪扭扭的辙痕,路边的白杨树,注视着我那一段童年的轨迹。

五七连的人来自大江南北,五湖四海。有的时候她们会以地名称呼彼此,比如叫妈妈山东,妈妈那阵子大概是个小领导,所以我总是听到她们山东长,山东短,山东,你给评评理,山东,你说这应该怎么办。但有时也会戏谑,山东吃大葱,放屁咚咚咚。立刻有人替妈妈反击,你河南大裤裆,滴里当啷到新疆。

妈妈说在农场的日子其实是她人生中最苦的一段日子,我和妹妹都出生在地窝子里,配给制时期,爸爸工资不高。但我并不觉得,她们在一起的时候喜欢唱歌,无论是修渠,打洋井,还是收棉花时,她们唱“我们新疆好地方啊,天山南北好牧场,戈壁沙滩变良田,积雪融化灌农庄”,她们唱“边疆的泉水清又纯,边疆的歌儿暖人心”,还有一个河南阿姨喜欢唱豫剧《朝阳沟》,连我也学会了那句教银环锄地的“那个前腿弓,那个后腿蹬”……8岁之后我离开农场,然后上大学之后离开新疆,从此仿佛失去味觉,我觉得哪里的羊肉串都没有农场的香,哪里的水果都没有农场的甜。妈妈她们聚在一起时,常常说着说着就笑成一团。懵懂的我并不知道她们每一次爆发出的笑声是什么意思,只见那肆意的笑声像透明的鸽子,一个个扑落落飞向天空,天空那么蓝,那么深,和此刻眼前的天空一模一样。

有一次团部的大喇叭里放了《沂蒙山小调》。“人人那个都说哎,沂蒙山好,沂蒙那个山上哎,好风光,青山那个绿水哎,多好看,风吹那个草低,见牛羊……”悠扬的曲调中,有人说,山东,这是你老家的歌啊,妈妈没有否定,她轻轻地跟唱着,陶醉在歌声里,她的脸上浮现着一层极美的笑意,小小年纪的我还不懂乡愁,却牢牢地记住了这一刻。

直到我大学毕业到了山东,我才知道《沂蒙山小调》并非是妈妈老家的歌,妈妈出生在威海,而这首歌诞生于山东临沂的费县,费县的天蒙山。

山上,随山势而建的路曲曲弯弯,新生的云押着山路的韵,相伴而行,茂密植被平平仄仄,谷幽壑深仄仄平平。各种树,相互重叠,虽然树叶落尽,但从树干到树枝,筋骨分明。

那一天,我听到宋守莲老师唱《沂蒙山小调》,那真是唱出了天高地阔的感觉,清灵灵的歌喉如只只雀儿,扑棱棱地飞遍山野,作为这首传统民歌的传承人,她已经唱了几十年,不知道唱了多少遍,还是像第一次唱那样激情满怀。

我终于明白为什么沂蒙山小调会在这里诞生了。蜿蜒石路就是歌的曲谱,山楂树和栗子树轮流做歌词,我在山楂树下听到了沂蒙历史,我在栗子树下听到了沂蒙精神。

这个地方还有《大众日报》印刷厂的旧址。《大众日报》作为华东军区机关报,创刊于1939年,因为是战争年代,当时的记者常常一边子弹袋,一边文件袋。那时的编辑为了保护一份文稿,甚至要冒着生命危险。崎岖的山路上,曾留下他们匆忙的足迹,山间的风记录了他们的英雄故事。

现在的人可能无法理解,为了一张报纸,牺牲了那么多人。为了保护报纸的印刷出版,报社牺牲了578名员工,沂蒙山区有160多名乡亲也献出了自己的生命。

我在旧址门口的石阶上坐了坐。抬头看见枝头红亮的柿子,一个个小太阳般,在寒风中带来融融暖意,那一刻,真的有一种无形的力量,贯穿全身。

一山有一山的故事,每个人眼里的天蒙山都不一样,因为在《大众日报》工作的缘故,这里成了我意识里的根,也许多少年前妈妈同事们误读,冥冥中,我已经和这座山有了更深切的联系。

到达山顶的路上是细细品赏着去的,栈道旁,花楸树顶着一身红果,在风里艳艳地打招呼。站在“望海”石下,遥望远处的田野,水库,流云横斜,心境开阔。脚下雪未化的地方被踩成瓷白色,走在上面,像走在小时候的路面上。在遥远的西北,那一个农场的小路上,冬日的清晨,“能干的我”去旁边的奶牛场,帮家里把牛奶取回来。一路上,雪是白的,提着小罐里的牛奶是白的,天上的云也是白的。

走在横跨在两个山谷之间的玻璃栈道上,桥身微微有些晃动,这里是“世界第一人行悬索桥”,山谷里的风,打着呼哨从耳边吹过,把长发吹向空中,仿佛一伸手人就可以飞出去,有一种酣畅淋漓的自由。人的骨子里是多么渴望飞翔。 

我从遥远的戈壁的边缘,穿越河西走廊,到达古城西安,见识了这十三朝古都的繁华与落寞,又来到妈妈出发的地方。

犹如此刻。虽然一步步丈量了山的景色,却始终只是一个过客,天蒙山,守着自己的山情水韵,年年岁岁,波澜不惊。

下山的途中,遇到捡松果的小松鼠,在树杈间忙碌地跑来跑去。它们在为过冬储藏食物,我也低头在树下捡了一枚掉落的松果,这是多么完美的一枚坚果呀,完美的外形,诱人的香气。另一道山脊上看见一排墨绿的松树,像从地底冒出的一股一股浓烟,那浓烟里一定藏着一个神仙。

神仙,请保佑妈妈平安健康每一天。

重返沂山

上山的道路没有变。10年前我到沂山时,也是在这样的夜色下,巨大的沂山山脊如温柔的猛兽默默蹲伏。

汽车沿蜿蜒山路攀爬,车窗外,月光如水。顺着曲曲折折的山道,张孝友陪我去歪头崮采访,他当时是沂山风景区管委会副主任。

在沂山,我认识了护林员张钦耀夫妇,他们已在山上待了32年,当时林场有3个观察和报告火情的瞭望哨,他们夫妇负责一个,主要是观察沂山的西北面,一小时就要瞭望一次。

在这个夫妇瞭望哨里,真正的火情并没发现过,虚惊倒是不少。为了这些虚惊,他们不仅要立即报告防火中心,更要争分夺秒地跑几里地,甚至几十里地赶到“事发”地点,查找隐患。

我还认识了在玉皇顶上的护林员魏富宝,有一年冬天雪后,张孝友去山里录像拍照留资料,上山后又赶上下雪了。他深一脚浅一脚好不容易天黑时赶到玉皇顶瞭望哨,发现20多岁的护林员魏富宝,一直坚守在玉皇顶上。因为大雪,他已七八天没下山了,从山下带的方便面和面条快吃完了。

魏富宝一米八的大个子,可体重还不到140斤,人瘦得像个麻杆。两个人凑合吃了点东西,张孝友才奇怪地发现,魏富宝简陋的小屋里摆着两台电视。一问才知,原来这两台电视一台只有声,一台只有影,想看就得两台一起放,总共也收不到几个频道。

魏富宝看了会电视就去瞭望巡山了。等张孝友再见到他已是四年后了,几乎没认出来是他,一问才知他下山两年不到,体重就到了220斤。

在沂山呆得越久,就越分不清哪些是树,哪些是护林员。他们像树一样扎下深根。也许,他们原本就是一体的,即使一生都在原地,也会昂首向上“行走”,夜色中,我在心里默默问候,沂山深处,那些行走的“树”,你们都还好吗?

又见到张孝友,和10年前一样,他的脸上挂着我熟悉的笑容,如今他是临朐党史研究中心主任,主编出版了《沂山石刻》。

这一次,他带我们领悟沂山真正的惊艳。五岳之外,“黄帝画地布九州”时,还有闻名天下的五镇,沂山被称为五镇之首。在传说中的三皇五帝开始,就有对沂山祭祀的风气,直至清末绵延不断,由此留下了大量的历史遗迹,主要集中在东镇庙。

和10年前一样,你总能感受到他身上的一股热情。他戏称自己是东镇庙住持,山上每一块碑刻的位置和内容,以及来自哪个田间地头都如数家珍。只有他清楚,那些只有在冬天的斜阳下才能看清的碑刻背面,到底记载着什么。

他介绍大东陪岳碑时,说碑上的字是乾隆皇帝御笔所书,毁于1947年前后,现仅剩大字上半部为原碑的1/6。

他介绍灵气所钟碑时,说钟字,为专注汇聚之意,是康熙御笔。苍劲挺拔,飘逸洒脱。该御书真迹存于庙中,在民国初年被守庙道士卖于文物商贩,被当时的临朐县长缉回,所字的下半部,在1952年前后,曾经作为基石弃于原东镇小学的房基之下。

东镇庙建于宋朝初年,至清末,有大小碑碣360余方,形成了规模宏伟,气势壮观的东镇碑林。有御制碑文40余幢。碑刻书体精美,正、章、隶、篆、行书兼备。镌刻或阳文,或阴刻,或双钩,或深镌,或浅雕,各有千秋。

所惜者,由于战乱及运动,碑碣损毀严重。又加年代久远,风雨剥蚀,碑文多有漫漶不清之处。张孝友利用工作之余,广泛收集、深入挖掘、仔细整理沂山石刻,将东镇碑林145幢碑碣(含部分残碑)200余篇碑文及各处历代刻石内容集于一书,《沂山石刻》,翔实地记述了沂山石刻全貌。

沧海桑田,物换星移,从那历史记载中,从字迹漫灭的摩崖石刻中,我们倾听着历史留下的回声。从那参天蔽日的名木古树,汉柏唐槐元银杏间,领略书法碑刻艺术之美……今天的我们在此流连,百年后,谁又在此惊叹连连呢?

住在沂山,从夜晚到清晨,耳边一直有三种声音回响:水流、松涛和鸟鸣。沂山水量丰富,是弥河、沂河、沐河、汶河的发源地。有人开玩笑地对我说,在沂山顶上放些茶叶,山下人就都能喝到好茶了。

独自去看瀑布的路上,松树、柏树、紫荆、藤蔓,那些暗绿浅绿的植物一齐涌来。石阶和栏杆没变,水声更大,上一次在东镇御苑后捉螃蟹的情景仿佛还在。

一个人在山路上行走,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惬意时刻,辽阔的,无垠的,山风吹拂头发的飒爽,以及自身的渺小,世俗的纷扰,搅在一起交织着。

可以聆听到山的呼吸,我听出了山体内的神秘叹息。活着和死去的物质忍受了亿万年的沉积和孤寂,终于发出这么一声叹息,然后继续亿万年的沉寂。

在转头的一瞬,瞥见了约莫有十几株杂树,在午后的阳光下,在微风拂动里,摇曳着灼灼身姿。斑驳的树影在坚硬的石阶上写下笔画或简单或复杂的汉字。它在告诉我山的秘密,我移动的身影叠加,形成一个新的秘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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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来源:山东文学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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