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诗与远方 | 沂山断片记

山东文旅集团
2024年04月12日 09:5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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编者按:山海之间皆是诗,山东文旅的美,美在山东文旅人把诗写在大地上、把画画在山水间、把歌唱在山乡里。文学遇见文旅,是人与自然的对话,是时间与空间的诗意碰撞,是“万卷书”与“万里行”的深度融合。前期,山东文旅集团联合山东文学杂志开展“诗与远方·文学遇见文旅——作家走进山东文旅创作笔会暨文旅产业文化提升研讨会”,邀请国内知名作家走进山东文旅,亲身感受山东文旅的美。即日起,特开设“诗与远方”栏目,精选作家作品,以飨读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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沂山断片记

赵月斌



泰沂山脉之首曰泰山。其西四十里,曰九女峰。其东南三百六十里,曰天蒙山。又东北三百里,曰沂山。秋末冬初之季,《山东文学》“走进山东文旅”笔会一行十数人,从九女峰出发,经天蒙山,历六百余里,至沂山。


车近沂山时,天已向晚。夜色中犹可见屹立于山门的石坊,多年前的印象蓦然重现:不大一会儿就看到一座石拱桥,这座小桥还是老样子,桥那边就是东镇庙,虽然隐隐约约看不到什么,但我记得庙里有两棵高大的银杏树,还有非常古老的大石碑。山道幽长,两旁林木森然,在车灯的探照中尤显空寂。快到入住酒店时,有人认出这里刚刚来过,还说那是一家新落成的酒店。不过车一拐弯,看到酒店前的小桥石栏,就发现这里正是以前住过的地方,名叫东镇御苑大酒店。同行的刘君也说,十年前她曾来沂山参加笔会,当时一众人等还陪老作家刘玉堂看了山上的水潭。她的说法和我的记忆渐有重叠,我记得我们确实同游过沂山,却怎么也想不起一起看过的景物。


次日一早,步行上山。出酒店一上坡就是神龙大峡谷入口。看到干涸的溪谷,恍惚记得那次来沂山,好像沿峡边走过,时在夏季,谷中尚有溪水流泻。可是离了峡谷之后,愈往上愈觉陌生,脚下的台阶像是从未走过,眼前的风景更是从未见过,一抬头看到飞跨山巅的索道,更是不曾坐过,让我不禁怀疑是否来过沂山。问了当地同行,方知十年前沂山尚无索道。这才想起那次爬沂山走的是步行栈道,亦稍稍记起山上确有一水潭,却不知是否在我们要去的玉皇顶。


上山索道坡度平缓,坐上缆车,一边是陡峻的峭壁,一边是开阔的林地,山坡上多为落光叶子的洋槐树,杂有少量黄叶尚存的麻栎、栗树以及常绿的油树,前日刚下过的小雪,残存在背阴的山石上,初冬的山谷旷朗肃穆,直令人眼明心清,仿佛几分钟就飞越了凡尘。两千多米的路程只显太短,很快就来到玉皇顶。大家拾阶而上,在玉皇阁前合影留念。再沿东侧小道去望海亭,远远即见亭旁一巨石悬空探出,据说可向东南远望东海,故名“探海石”。沂山号称“大海东来第一山”,这里的“探海石”当比别处的探海石更显名副其实。巨石近旁坑坑洼洼,形如巨人脚印,当我踏入其中,权当跟从了神仙的足迹,当我摩娑着粗砺的石壁,亦如触到了万古洪荒。可惜人多急于赶路,稍一停留便会落在后面。正要加快脚步往前赶,忽想起上次爬沂山曾登至最高处,可这玉皇顶上,极顶何在?错愕中猛见玉皇阁西南角墙外一高耸大石,上镌“极顶1032米”,这大小七个字的行体丹书依然如故,大抵和我的记忆相符。找到这块石头,才算找到了曾经登临此处的证据。可是再至玉皇阁正门西侧,却见崖头所立乾隆御题“灵气所钟”石,以及远处莽莽群山,又似从来不曾见过——难道上次来时未经此处?更大的可能是,那看风景的眼睛竟是无往不复的漏斗,很多东西确实看过了,又往往什么也没看到。


从玉皇阁坐车一路下山,在百丈崖停车场逗留。有说那崖下有瀑布,远远望去却无瀑布踪影,山岩上只有些涣漫的黑渍。莫非那就是瀑布的化身?这样说笑着,还是决定上去看看。没走多远,便听到溪水潺潺,原来去往百丈崖的石阶就是依溪而筑,这小溪即源自崖上的瀑布。途中见到两处很是显眼的摩崖题刻,一曰“海岳”,是为沂山别称,另一曰“中”字,据说意为“乐在其中”。古人果然诚不我欺,随着水声越来越大,一抬头终于看到崖下露出半截瀑布,有人惊叹:还真有瀑布啊!这一下也都来了精神,很快就来到崖下,百丈崖瀑布尽现眼前。虽然不是丰水期,瀑布仍颇见声势,它从八十多米高的山巅一泻而下,撞击出震耳的轰响,山下溅起的水雾映出轻盈的彩虹,身在其中简直如梦如幻。就是在一眼看清瀑布的真容时,忽地发现这里我分明也曾来过,为什么刚刚竟然好像一无所知,所见一切皆如初见,难道仅仅因为和上次走了相反的路线?


记得那一年,从步行栈道一路下行,来到百丈崖瀑布,印象最深的是刻在积水潭边的李白所写《题百丈崖瀑布》,诗曰:“百丈素崖裂,四山丹壁开。龙潭中喷射,昼夜生风雷。但见瀑泉落,如潈云汉来。”([唐]李白《求崔山人百丈崖瀑布图》)所谓素崖丹壁确乎应景,当时未辨其实,只当李白真的来过此山,看过此瀑,写过此诗。即便李白之诗与此无关,也不过是个美丽的错误。可是此次再看崖下潭边,却不见了当年见过的诗刻,难道又是我的记忆出了偏差?那次采风是在2012年夏天,为了查证此事,一回到家便去翻看日记,可是未曾想到的是,虽然我的日记几十年不曾间断,却唯独这一年留下了大片空白。无奈又去搜索微博,结果只在这年六月三十日找到了可怜的七个字:“沂山。偶然的苇草。”配图为溪边的蓬蓬水草和几朵盛开的小蓟。据此只能说明其时我去过沂山,在溪边见过一种学名虉草的水草,仅此而已。遂又想到还有老照片可资查证。果然,硬盘上不单存有那张“苇草”照片,而且可以看到那次上沂山的时间并非六月末,而是六月初:二日下午,从百丈崖上瀑布顶端,一路伴瀑流而下,行至瀑底果见李白诗刻,从石头周边所缚木架绳索来看,大概新立不久。由此看来,我的记忆并非无中生有,只是现今这碑刻已不知所终。虽然我已知道李白之于沂山纯属牵强附会,却觉得此间的山崖飞瀑当得起他的半截诗。


当年的照片显示还曾在百丈崖瀑布上方溪流、潭岸边走过,头脑中却找不到丝毫记忆。此溪名叫玉带溪,法云寺圣水泉是其源头,是否到过法云寺我也记不起来了。据说玉带溪即得名于西汉方士公玊带(或作公玉带),《史记》有载,汉武帝曾打算封禅沂山,但因“东泰山卑小不称其声”而作罢,只是“令带奉祠候神物”。公玊带是否候到了“神物”并无后文,沂山却有公玊带山中遇仙的传说,百丈崖和玉带溪附近的仙客亭、公喜亭,即由此附会而来。我还记得上次来沂山曾在仙客亭观瀑留影,遗憾的是这一次只能在山下窥得亭子的一角。如此一来,我对百丈崖的印象反而愈发模糊,记忆中的行程只是无法连缀的片断,根本画不出一条清晰的路线图。


最后一站来到东镇庙,同样出现记忆的“断片”。上次到东镇庙留下最深刻的记忆是两棵古老的银杏树,可是此次重游,才知仅院东所存的一棵千年银杏乃是宋代种植的雌树,另一株雄树已在五十多年前被伐做成了礼堂座椅,现在的雄株银杏是十几年前才在院西原地补种的。此外,院里还有三株汉柏(三歧柏、吼柏、铁柏),一株唐槐,一株元柏(凤柏),一株宋柏。七棵古树加上补种的银杏在院内东西两侧对称挺立,我记忆中却一例都是高大的银杏,也许是那株幸存的宋代银杏太过抢眼,让我自以为是的忽略了其他。沂山的另一重要遗产就是东镇庙碑廊。作为“五镇之首”,这里留下了数不清的古碑石刻,仅代表皇帝意志的御制祝文碑就有六七十幢,数量远超泰山岱庙,这也从一个侧面说明了沂山在国家祭祀体系中所处地位之重。当年汉武帝虽则小看了沂山,但不妨碍后来又有十几位历代帝王亲祀东镇,祭告沂山之神。魏文帝曾来此“瘗沉圭璋”,隋文帝诏封以沂山为首的四座镇山,并“就山立祠”,命专人持守,唐太宗封沂山为东安公,宋太祖重建了东镇庙,康熙帝御笔题赐“灵气所钟”……再一次重登沂山,再次面对古老的碑石,就像面对沉默的时间,心中豁然多出几分虔敬。古人以碑石礼奉神明,这碑石似也成了非凡的神物,它们被时间消磨、侵蚀,终究化作累世的弃物。这老树古碑纵然熬过了千秋万代,不过都是时间的孑遗。那时间的巨兽,才是最让人惶然的巨大沉默物。当年汉武帝之所以迷信神仙方术,无非是要长生不老,冲脱时间的定数。传说他曾在玉函山捡到了“王母药函”(【唐】段成式《酉阳杂俎》),在泰山得到过延年益寿的“神枕”(【东晋】葛洪《神仙传》),惟在沂山候“神物”而不得——“卑小”的沂山没有投其所好,恰可说明它“上不欺星辰,下不欺鬼神”(【唐】贾岛《不欺》),它把最可敬畏的“神物”交给了时间。想到福克纳小说里的一段话:“时间反正是征服不了的……甚至根本没有人跟时间较量过。这个战场不过向人显示了他自己的愚蠢与失望,而胜利,也仅仅是哲人与傻子的一种幻想而已。”(【美】福克纳《喧哗与骚动》)于此稍可心安,我自不必因于沂山的断片耿耿于怀,亦不必绞尽脑汁去复盘记忆中的无数空白。


离开沂山前,想起上次曾在路旁见过几株高大的枫杨树,遂到附近四下寻觅,结果失望而归。快到住处时,却发现酒店门前右侧一排大树,虽然树叶已经落尽,但是枝头仍挂着串串黑色的翅果,就像展翅欲飞的小燕子,显然,这就是我要寻找的枫杨树。原来在我脑海中,有的记忆尽管凋零了,也还留有点点微末。赫拉克利特说,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。那么,人能不能两次登上同一座山?重游沂山之后,我只觉得,纵然沂山还是沂山,那一排枫杨已非当年之树,百丈崖飞瀑亦非当年的河流,纵然我没有丧失全部记忆,也已不是当年的登山之人。我所欣慰的,是在山中度过了几日,却如在世间度过了数年。

(来源:山东文学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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